2016年9月6日 星期二

屍速列車(Train to Busan,2016)


屍速列車(Train to Busan2016

本片是今年韓國入選坎城影展的三部作品之一,朴贊郁《下女的誘惑》是競賽單元(Competition),羅宏鎮《哭聲》是競賽單元觀摩(Out of Competition,不參與競賽,伍迪艾倫的《咖啡·愛情》(Cafe Society)也是),本片則是非競賽單元的「Midnight Projections」(午夜放映),三部都是正式入選坎城影展。

這點很有趣,前兩位作者導演算坎城常客,各自都有其他作品入選過,但讓以前都在動畫領域的延相昊首部真人長片入選放映,實在很妙,但Midnight Projections選片一直都滿特別的,去年是《艾美懷絲》(Amy)、《性本愛》(Love)與韓國電影《辦公室》,顯示坎城影展對韓國電影重視。

回談電影本身,電影開始的人物介紹稍微讓我出戲,讓我對人物產生太多的情感連結,男主角作為股票經理的自私表現採用較少的表情變化,雖然與電影後段的情緒爆發形成對比,如結尾處的閃回,但仍讓我有點難感同身受,但綜觀全片,才發現是導演刻意為之的處理。

劇情發展其實不難預測,但每個人物的收尾都處理得很完整。有兩處亮點,其一在孕婦與丈夫的戲,尤其是她丈夫的前後反差與結局設定,很有趣,也跟殭屍末日片裡打手的形象有所不同,孕婦的演員表現很不錯,從開始的冷靜到後來的崩潰,以及最後的振作,層次分明;其二是老奶奶姐妹檔,讓我很想哭的部分在於這對姊妹的戲,儘管礙於篇幅,情感鋪陳很破碎,但仍是滿好的處理。

反派部分則是本片看點之一,殭屍末日片一定會有的反派角色如:豬隊友,就是會踩到東西發出聲音的冒失鬼,害死你很愛的角色那種;人心險惡的醜(丑)角,用盡一切方法,不擇手段讓自己存活的那種;看不見的政府官員或警查獲救難隊員,他們基本上就是不會出來,或是片尾出來,或是出來當很難殺的殭屍,增加絕望感。

本片的反派以上三種都有,而且發揮得淋漓盡致,只是人心險惡角色部分收得很多餘,硬要去談情感面反而讓他的自私不夠純粹,也有些拖戲嫌疑。但全場他的表演與動作選擇,真的讓人厭惡至極,至少我那場的觀眾還有人罵出聲來,塑造的很完整。

亮點除了反派外,我覺得場景安排在高鐵上很有趣,封閉空間,如奉俊昊《末日列車》(Snowpiercer)也將火車運用得淋漓盡致,前後車廂等級的不同,以及片末自私者幾乎都是高級車廂的乘客設定,不難看出延相昊的批判,劇本編排很工整,情節也都寫得很飽滿,我覺得算是寫電影劇本的範例作品。

隱喻部分,我覺得如羅宏鎮在《哭聲》談到韓國現況問題一樣,《屍速列車》也透出對政府的不信任感,以及人人只想到自己的批判,從首爾前往釜山也隱含逃離都市的隱喻,主角作為一個事業有成、努力打拚到忽略家庭的人,便是因為都市的壓力,使他漸漸變得自私,漸漸冷漠。導演在片尾給了主角贖罪的機會,但也落入韓國電影常見的結局設定:善有善報、惡有惡報的極端,有些可惜。

《屍速列車》在特效化妝上做得很棒,營造恐怖感也還算可以,噁心程度以殭屍電影來說,算是很節制。但絕望感與那種必須殺死親人、熟人或朋友的人性崩壞並沒有太多著墨(故事重心也不在此),殭屍湧入的畫面做得不錯,雖然沒有《活人生吃》(Dawn of the Dead)那種密集空間恐懼症爆發的可怕感,但最後一場火車追逐,活屍們接力拖著火車的一幕,我滿喜歡的,使用大遠景慢慢推入的效果也極為壓迫。

《屍速列車》是一部完整且好看的電影,儘管我個人對於主角無感,但仍是佳作,不論在技術面或是劇本描寫上都相當成熟。目前台北幾乎場場爆滿,說明殭屍末日題材依舊是票房大熱的類型。此外本片與《哭聲》、《下女的誘惑》類似,都藉由類型包裝(《哭聲》的恐怖懸疑、《下女》的情慾)來吸引觀眾,但導演們的企圖都不僅止於此,三部片都對南韓現況做出批判與表現出對政府的不信任。相較之下,台灣電影敢於處理社會議題的越來越少,今年嚴格來說只有《只要我長大》有此企圖,希望能看到更多台灣電影做出嘗試。




2016年9月1日 星期四

《霓虹惡魔》(The Neon Demon)

Beauty isn't everything. It's the only thing.




Nicolas Winding Refn(NWR,尼古拉斯溫丁黑芬)一直讓影迷與影評又愛又恨,理由很簡單,他就是任性地做自己,想拍什麼就拍什麼,劇本沒結構?人物扁平?畫面太講究構圖而沒內容?配樂鋪太滿?都不是「問題」,而是風格。 黑芬無疑是作者導演,且也是擁有自己想法的作者導演:「An auteur doesn't have to write every single word, because the writer's there to help the director do what the director wants to do, and that was certainly my case.」這種狂妄言論也真的只有拿下坎城最佳導演的人可以說,他完全把編劇當成服務他導演想法的「工具」,這樣的做法也使他電影通常不是大好評就是差評如潮,正如《霓虹惡魔》在坎城首映噓聲不斷,數家媒體給出0分的差評。 但如果黑芬的作品看多了,加上去細讀給0分的影評如何評論他,便會發現很有趣的共通點,喜歡他電影的通常會歸結出他把人物完全符號化;相反的,批評便會說他的人物扁平,目的不明確且台詞生硬,或是直指他把人物符號化。影評們辯駁至此我便覺得黑芬成功了,他塑造出難以模仿(或會有新導演競相模仿)的風格。 《霓虹惡魔》光是開場的構圖裡的構圖便讓我驚艷,符號般呈現與隱喻女主角的死亡,用上類似偵探片常見的閃光與凝視,來形塑「美」被觀看與死亡,深埋在黑暗中的攝影師是試圖捕捉與散佈「美」的信使,絕對的完美不存在,但一旦存在便意味著毀滅,毀滅的表現便是片中愛的痴(吃)迷、恨的嫉妒。 於是這部電影的架構便設立清楚,黑芬不是要談一個年輕少女誤入模特兒圈好黑暗的故事,他是要談人對於「美」的過度追求,以及外貌(外在)凌駕一切的恐怖。於是所有角色變成他的符號,於是劇本變成服膺他高概念的道具而已。 主角Jesse代表絕美,凌駕一切的美貌,但電影前半段她對於自己的美是還未全然肯定的,藉由一次走秀,黑芬放入符號性的霓虹藍轉向紅,以及在三稜鏡下親吻自已等鏡頭閃過,隱喻Jesse的覺醒,她很清楚美是她的武器,也是她唯一的價值,然而這一切也毀滅了她。但黑芬的處理很明確,完美的「美」必然會死去,必然會招來毀滅。 Jesse對於性的渴望也扣在上述的變化中,房間中出現不知道是豹還是某種大型貓科動物,暗示她對於性的追求;夢境裡被房東拿刀撐開嘴巴的一幕,暗示對於性器入侵的想像與恐懼;貼耳聆聽隔壁房房東姦殺女孩的過程,也有一顆壁紙後身體剪影的的暗示,純潔讓Jesse超然,但不代表她不再是人,性的隱喻扣合著對於美的自我認識,這點我覺得黑芬除處理得極好。 Ruby則是片中最主動的角色,她主動替Jesse卸妝,除了意味除去人工(去除非天然的美),Ruby身為化妝師除了替活人化妝,也替死人化妝,她試著去捕捉美。試圖與Jesse發生關係的那場戲前,黑芬安排她化妝——這動作設計便說明黑芬很清楚知道他每一個角色要幹嘛,絕非任意安排——Ruby試圖藉由化妝讓自己變美,也呼應Gigi的整形,人們試圖藉由後天努力變美,都遠比不上Jesse天生的美。 所以Ruby姦殺Jesse,沐浴在她的鮮血中,徹底與她的「美」交合,最後黑芬放入一顆Ruby如生產般的鏡頭,便是提示這點,Ruby從跨下流出Jesse的血,並露出滿足的表情,詩意又殘酷。 相對來說Gigi則是消化不良的代表,她吃了Jesse,然在最後一幕裡卻吐出Jesse的眼睛,那一幕讓人看得非常不舒服,但又荒謬到想笑,黑芬於此又再度暗示「美」是沒辦法偷的,再怎麼人工也無法得到,最後Sarah吞下被吃食過的眼球時,那愉悅的表情極為可怕,也說明對於美的病態追求將永不休止。 片末放了許多大自然景色的空鏡頭,與前面片段中,工整又壓迫感很強的霓虹光影、夜景與黑暗拍攝完全不同,似乎暗示著對於黑芬來說,真正的美是渾然天成,無法複製的,再配上他片尾直接表明《霓虹惡魔》是獻給他老婆的,或許以上解讀都是腦補,我想黑芬說不定只是拍部片對老婆的告白。 非常喜歡,期待黑芬再繼續挑戰觀眾。